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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ov 1, 2023 08:10 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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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ec 23, 2024 08:46 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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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思悼》是一部韩国的电影,由于电影制作上的优秀与刘亚仁的精彩表演,让这个朝鲜历史上极具悲剧色彩的王世子走进大众视线——思悼世子作为唯一的王朝继承人被自己的父亲关入米柜内饿死,年仅 28 岁。 电影基于历史著作《权力与人》改编,最大程度还原了思悼世子的人生经历,也从中展开对封建王权的批判、对王权下父子关系的思考。
《思悼》无疑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,从演员、镜头、剧情来说都呈现了韩国电影的优秀水准,每次看到思悼世子,我也会想到汉武帝时期的“戾太子”刘据,同样是在父亲的期待下降生,同样年纪轻轻就被立为王朝的继承人,同样从小被被当作继承人培养,也同样,在漫长的继承人时光里与父亲演变成“子不知父,父不知子”的悲剧。
大热剧《琅琊榜》拍出了“父子相疑”的人伦悲剧,可是最后的落点是寻找一个新“圣君”,利用他可以继承的权力替被冤枉死掉的战士们平反,所以正义指望的是——权力拥有者的良知,我在说到这句话都忍不住笑,几万人的正义指望另一个人的良知。所以这部剧,最终只能是一部爽剧,它没有向更根源的问题发问,也没有批判产生这场悲剧的体系。
每次看到《思悼》、《兹山鱼谱》这样的电影,我时常羡慕韩国能够拍出如此深刻批判封建王权对人的异化、批判儒教对人的摧残的电影,真要说到这类历史题材与悲剧,又有谁比得过我们呢?从汉武帝到康熙,这样的人伦悲剧还少吗?
可是无论是影视剧还是电影,对历史王权总是美化多于批判,视角总是权力拥有者而非被碾压的个人,看这部电影经常会有种被敲打的感觉,意识到我对历史王朝的想象是非常浅显且无知的,充满了所谓“胜利者”的视角。
思悼世子不喜欢四书五经、不喜欢摇头晃脑背诵经典,他喜欢画画,喜欢骑射,喜欢游玩,对奶奶、养母、母亲有着深切的感情和同情,对父亲有尊重和敬畏,看着电影里思悼世子从快乐的小孩一步步走向癫狂,最后崩溃死于狭小的米柜之中,那种悲哀,在于见证了一个人的毁灭。
世子出生:理想儿子的反面
思悼世子于 1735 年正月二十一日生于昌庆宫集福轩,从出生他就带着成为国王的命运,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孝章世子已经去世七年,英祖年过四十二,正处于对继承人束手无策的情况之下。他带着父亲与朝臣的期待降生,在出生次年三月就被封为世子,成为王国的继承人。
正因如此,思悼世子从一出生就背负着王国的命运,背负着英祖的期待,刚周岁时就建立了侍讲院,两周岁后立刻开设了正式课程—―书筵,让世子阅读《孝经》与《小学》。之后世子学习《千字文》等书,从七岁起开始正式读书。世子读的第一本书是《童蒙先习》。随后在他八岁时,也就是 1742 年三月二十六日举行了入学礼。课程非常繁重,而且这些课程只针对世子一个人,所以他不被允许走神,也缺乏一起学习的朋友,他从小学习的就是儒家那一套“克己复礼”、“存天理、灭人欲”那一套的思想。
如果我们通过思悼世子接受的教育,解读朝鲜时代世子教育的常见问题的话,可以认为这是与世子地位不符,从俭素开始教导的观念教育、非自主性教育与反社会性的教育。 ——《权力与人:思悼世子之死与朝鲜王室》
英祖不仅教给思悼世子作为君王的基本素养,也教他如何处理国政悬案。从世子三岁起,英祖就让他在自己身边观察国政讨论,在他十五岁时让他代理听政,直接决定重大国事。
英祖对于唯一的儿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期待,这种期待在英祖本人的偏执症情况下往往显得苛刻,常年独自面对繁重的课业压力与父亲的期望,世子的精神状态不堪重负,于是出现厌学、暴食、沉迷玩乐的行为。可是这样的行为更加加剧了英祖的不满,也加剧了父子之间的矛盾。
王朝国家秩序的顶点是国王。谁都不能挑战他的权威,也不能违背他的意思,这就是绝对权力。但是儒教社会的朝鲜还存在另一个绝对权力,那就是父母。 ——《权力与人:思悼世子之死与朝鲜王室》
世子作为王国唯一的继承人,他在宫中的生活往往都是以他为中心的,在这样的环境下,世子很难进行社会化的教育,在游戏中他开始喜欢刀剑与武艺,这样的状态和教育,其实是培养了世子的反社会性,他会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是重要的,而他唯一想要的又是父亲的认可,又因为天性不爱学习,他在重压之下更不可能成为英祖眼中那个理想的儿子和理想的世子。
世子之死:存在即谋逆
思悼世子不是被关进米柜的时候才开始死的,早在被定位谋反之前,他就试图自杀好几次了,十五岁听政被父亲否定之后,世子的精神状态持续恶化,在《恨中录》中记载世子后来精神状态几近于疯掉了,“癸酉年,至有惊悸之症。甲戌年,此症时时间发,渐为沉痼”,后来转变为严重的强迫行为,对衣物着装的强迫,乃至于杀人的程度。
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死的呢?
是被关进米柜之后的某一天没有生气的那刻,是生下来继承者的备选项——他的儿子的那刻,是童年时被迫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那刻,还是他出生的那刻?
之前有部国产电视剧《东宫》抄袭了《思悼》的台词“你的存在本身,就是谋逆”,思悼世子的身份不仅仅是儿子,是英祖大权独揽的竞争者,是他死后权力的合法继承者,他对儿子的爱混杂着对失权的恐惧,从他开始长大,这份矛盾就开始显现,逐渐变得不可调和。
在被告谋逆之后,英祖终于忍不了世子,决定对世子动手,当时的情况如下:
“汝若自处则不失朝鲜世子之名,汝速为自处。” “吾死则三百年宗社亡矣,汝死则宗社尚保,汝死可矣。” 惠庆宫派人到宫墙底下偷听,听到世子求饶。 “父王!父王!吾之谬误甚矣,自今以后,惟命是从,读书且听所教,幸勿如是!”他还说:“某年臣几不免于剑头魂也,今又命之,死臣当死矣。”
思悼世子的死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,英祖把世子关进米柜饿死的行为未免显得太过于不近人情,而后很多声音试图把英祖塑造成为对杀死儿子后悔的父亲,显然是很不合逻辑的,在儿子死后,英祖奏着凯旋乐离开他的尸体,在之后对儿子的评价上也并不正面,并且把孙子过继到思悼世子的哥哥孝章世子名下,这也引发了之后正祖对思悼世子的史料篡改和对他的正名。
罪否?世子死后的讨论
世子死后关于他是否谋逆的争论,总会让我想到嘉靖时期的“大议礼”,同样是想要给自己的父亲一个“合法”的身份,以求自己的继任合法性和身份的抬高。
在世子死后三十余年,正祖即位之后,金縢之书(金縢意为金属质的丝带,是捆束装有中国古代皇室秘密文书匣子的绳子,因此金縢也象征着王室的秘密)被发现,实物并未被公开展示,全文内容也无从得知。正祖仅将文中的二十字汉诗示于大臣们,即“血衫血衫,桐兮桐兮,谁是金藏千秋,予怀归来望思”。也就是表达了思悼世子对嫡母去世的悼念孝心的文字内容。
不仅如此,正祖还默许了很多替世子伸冤的上书,表达世子并无谋逆,而是英祖误判了当时的情况,世子藏兵器并无谋逆之意。既然世子并无谋逆之意,那么这项罪名只能安排到别人的头上去,于是正祖把谋逆的“罪人”之名安到了金尚鲁与洪启禧身上,一个在英祖时期全身而退的大臣,换个君王就成为了“逆贼”,可见所谓“忠臣”与“逆贼”之名,也不过是君王眼中的工具罢了。
所谓“国家的罪人”,这句话在这片土地上是一句空话,它被狡猾的群体用做圈套,失去意义已经有几百年之久了。在党派斗争的时候,随着占据上风的势力的变化,有的人可能今天是忠臣,明天就会变成国家的罪人,昨天是国家的罪人,今天又有可能变成忠臣受到表彰。 ——《权力与人:思悼世子之死与朝鲜王室》
正祖通过删除史料、重新发布符合意愿的文章来给世子所犯之罪洗白,并且对世子的“狂症”只字不提,重构父亲的形象。
乔治·奥威尔在《1984》中说到,“过去不仅被改变了,而且是持续被改变”(The past not only changed, but changed continuously)”,正祖为了父亲,也为了自身与朝鲜王室的正统性及正当性,递进式地改变了思悼世子的形象。
结语
权力在落入手中之前并不属于自己,但一旦拥有,就会出现主体与客体的同一化。我即权力,权力即我。 我会认为权力原本就是自己的,因为这是给予自己的,所以也会出现这样的逻辑跳跃,即只有自己才有资格拥有。如果同一化进行得更顺畅,之后还会产生对此的责任感与义务感,即自身有责任维护,并认为此事是自身的义务。 ——《权力与人:思悼世子之死与朝鲜王室》
思悼世子的悲剧不仅仅是父子之间的悲剧,更是在权力下被异化的个人悲剧,纠缠在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人,都不算有个好结局。
英祖以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自己唯一的儿子,即使良知上能过得去,史书却无法抹去;正祖在幼年时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祖父杀死自己的父亲,而后又被送到祖父身边抚养,与母亲分离;世子的母亲在儿子死后只为孙子活着,在孙子被过继给孝章世子之后选择死亡;参与这场政变的大臣,在正祖时期被定位“逆贼”,经历长久的社会性死亡;思悼世子是其中最悲剧性的一个,被权力逼疯、被权力杀害、被权力塑造。
看电影和看书的时候,很难不去思考这样的悲剧原因何在?这其中的争斗意义何在?但我一旦开始想,就会想到很多并不能写出来的东西,所以此文就到此为止。
祝各位周末愉快。
- 作者:我选第三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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